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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文玨看著踉跄一步的李自在。
李自在跑来,其实是多此一举。柳随他本就不打算放过, 柳家都算是陆家一脉的人, 这一次他打算彻底清查,将毒瘤们连根拔起。
只是, 他想为难一下李自在。
如果李自在敢对如玉提出如此要求,那么, 大概他在如玉心里的好感便也到头了。
李自在出了侯府中庭, 如玉不想碰上到宇文玨,于是在中庭外头候著, 此时一见了人便急忙迎上去。
“如何?宇文玨怎么回应?”
李自在苦笑道:“那柳随个性谨慎,办事都未亲自经手, 如今苦无证据,怕真奈何不了。”
“宇文玨都没有办法?”
李自在停了一下, 摇头道:“便是相爷, 行事也得按规矩来。”
如玉冷笑。“怕是不愿,而非不能罢。他那种人,凡是计较利弊得失, 做任何事前都要拿把算盘拨一拨, 对他有好处的才肯出手。就连发放义粮, 我都敢断言他必定在图谋什么好处,许是之前相府流言太甚, 想藉机洗个好名声呢。”
李自在闭上眼,忽然觉得累了。他本就是强撑著精神,此刻再克制不住那深沈疲惫, 始终带笑的脸终是垮了下来。
“那在下便告辞了。颜姑娘,今日面见相爷一事多谢了。”
如玉担忧地望著他苍白的面色。“李自在,我送你吧。”
“不了。”李自在勉强一笑:“我现在大抵情绪有些儿不好,正好走走散心回去,姑娘留步。”
如玉送他出了侯府门口,目送他直至身影隐没不见。
李自在那无精打采的模样让她心里一片闷。她按了按心口,觉得似乎也跟著有些难受。
如玉避开中庭,转头绕路回自己院子,却在院子外头看见一名男子。
“藏锋?”
藏锋颔首,道:“小的今日刚处理完相爷夫人那的所有事回来,来跟颜姑娘报备一下。”他说完,又一脸凝重道:“小的方才经过中庭,竟撞见相爷与人在那儿交谈......如今相爷竟在侯府之内?颜姑娘可要多注意著好。”
如玉点头:“侯府修缮,皇上指派他作为‘监工’,自有正当理由过来,我会多加小心的。”说罢想了下藏锋的话,耐不住问道:“那你可有听见他们交谈内容?”
藏锋低声道:“小的经过时他们已经谈得差不多,是以只听见最后一两句......”
如玉忙问道:“说了什么?”
藏锋面露迟疑。“这个,怕是颜姑娘知道了不好。”
他这一模样,更是吊足了如玉胃口。“不要紧,你说。”
“相爷说,他可以帮那男子定柳随的罪、抄柳随的家,将那些沆瀣一气的地方官一道送办严惩,只是他有个条件......”藏锋神色更迟疑了。
“什么条件?”她就知道此事宇文玨不可能没办法。堂堂一朝宰相,岂会奈何不了柳随。
“相爷要颜姑娘陪他一日,十二个时辰。”
什么!
如玉倒退了一步。
李自在并未同她说这事!
是夜,如玉辗转反侧。
几句话不断回旋在她脑海之中。
人生只求三件事,吃得尽兴,睡得安稳,笑得开怀。
人生在世,有所不为,有所当为。
......
翌日下午,宇文玨耽搁了些时候,到侯府时如玉已经等他许久了。
宇文玨神色温和。“如玉。”
如玉见到他这神色,一时倒也有几分怔忡。曾几何时,宇文玨见了她便一直是如此和颜悦色,从前那淡漠冷然的模样已经开始模糊了。
“宇文玨。”如玉道:“我可以陪你十二时辰。”她偏过头去,“但我也有条件,不能独处,且只能在白日,连著三个白日四时辰。”
李自在同她说了?她竟真的为了李自在而来?宇文玨面上微笑,心里涩到发苦。“好,”他听见自己说,“好。”
“时日你定罢。”如玉也未料得他应得如此快,三个白日对宇文玨而言应当挺为难才是,她低声道:“尽快尽早越好。”
“那便明日开始罢。明日辰时初镜湖见。”宇文玨静静看了一会儿如玉,“如玉,我很开心。你愿意陪我,我很开心。”
如玉道:“我也开心。”
“陪你十二个时辰便能帮李自在达成他所想之事,挺划得来不是?”
宇文玨愕然,抬头见如玉也回望著自己。
她似乎,开始知道该如何伤他了。
宇文玨今日并未在侯府多待,他得了如玉的准话便离去了。
一出侯府,他便上了布行一条街,这街上满满一排制衣铺子与布料行。
街口,就听当朝宰相对身后的亲随道:“采买几件再回府罢,我没衣服可穿了。”
叶九风中凌乱。
相府有合作的几间衣铺子,每季都会送来十数套新衣,加上来访客人们赠送的以及正雍帝赏赐下来的那些,一日一套都能不带重样,宇文玨卧房三面衣橱墙摆得满满当当不说,相府还有个衣物专用的库房--
这还没衣服可穿?
宇文玨连逛了数间衣铺,试了几套出来问叶九道:“这身如何,有否风流倜傥、潇洒自在的感觉?”
“有。”岂止潇洒自在,简直与李潇洒、李自在的穿衣风格无二。
宇文玨便把这几套全要了。
待到叶九手上再也拎不下更多了,宇文玨这才满意,往隔壁的饰品一条街过去。
他一路逛过饰品街、鞋街、香熏街,在叶九惊疑的目光下进了脂粉铺子与糕点作坊。
叶九已经没有手可以提物了,宇文玨自己拎了满满的东西出来。直到二人再也无法负累更多,宇文玨才拦了马车回相府。
叶九觉得爷开始不正常了,并且一直持续到大半夜。
晚上熄灯前,宇文玨还在书房内踱步盘旋,他听见他喃喃自语道:“是戏棚子倒塌了英勇扑上前去保护人好呢,还是路遇地痞恶霸舍身救人好呢,还是遇上匪祸两人被绑架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偏僻山沟,然后扶持著出逃,患难见真情......不成不成,还有什么......”
叶九静静回了房,看见房里一堆堆整理好的杂物。他只在相府待到月底,下月便调至侯府,同晚画与滚滚一块了。
他忽然开始翻箱倒柜,片刻后,人再度回到宇文玨书房。
“爷。”叶九递给宇文玨几本册子。
“这是?”
“晚画的随记。”叶九低声道:“里头都是关于颜姑娘的。”
“阿九。”宇文玨微笑。“谢了。”
隔日,宇文玨很早到了镜湖边。
辰时初,如玉到的时候,便见湖岸杨柳下的长椅下已经坐了一人。
宇文玨一身寻常的杏黄儒衫,头上的玉冠也换成了木簪,沐浴在灿黄晨曦之下,眉目温柔,笑容清浅。
彷若当年初见时的翩翩青年公子。
在一切都还很美好的时候,令她怦然心动的那个模样。
宇文玨见著如玉,对她扬起一个浅浅的笑,他提著小木篮站了起来,缓步走到如玉身旁。
他今日的打扮比之平日的锦衣华服显得年轻了些,举止也随意得多。
“如玉。”
如玉避开他的目光。“走吧。你要我做什么?”
宇文玨道:“陪我绕湖走走吧。有很多地方,我都很想同你再去一遍。”
“嗯。”如玉道:“那便都去罢,横竖有十二个时辰,既然答应了交换条件,我便会做到的。”
宇文玨没有回应,也不知听见了未。
如玉几次想落后他半步,宇文玨都停步下来与她并肩。
镜湖风光明媚,是京城名景,即便是在晚秋也游人如织,杨柳堤岸上成双成对的小儿女,在一片紧紧相偎的人群中,如玉与宇文玨并肩而行,中间隔了一人远,显得有几分突兀。
他们绕了半圈湖,到了一片如茵的平坦草地上。
“如玉,歇会儿吧。”
宇文玨微笑,正要打开提篮,手才放到了盖上,便被不远处一对少年男女的叫嚷给拉去了注意。
“哎呀,不是让你带铺垫了么?”少女嘟嘴:“这儿长椅上都是人,要坐哪儿嘛。今日特意穿了新衣出来,我可不想坐草地上弄脏了它。”
“这个......”少年搔搔头。提篮是管家打点的,他便没留意铺垫的事。少年看著败兴的少女,牙一咬将身上的罩衫解了下来,铺在草地上。“坐我的罩衫上吧。”
少女吓了一跳,急道:“你犯什么傻?快穿上,这种天会冻坏的!”
“没事,我可强健了,不怕、不怕冷的,”少年牙齿打颤,“你快坐下吧,大家都在看呢......”
少女抬头一望,只见周遭的人都被他们的动静吸引,全都望著他们,娇俏的脸蛋瞬间爆红,羞窘地坐下挤到少年身旁。“蠢蛋,你靠过来点。”她把自己的披襟分了少年一半,朝少年那靠过去,想给单薄的少年暖暖。
啪啪!
旁边有人击掌。“小伙子聪明,这外衫小,挨得近,你瞧我这铺垫,忒大了,软香温玉一点儿沾不到啊啊啊我的耳朵娘子你轻点--”
宇文玨默不作声地将盒盖上的手收了回去,解下了杏黄罩衫,对如玉笑道:“我也没算著铺垫,将就下罢。”
“......”
如玉迟疑地跪坐在罩衫尾端。
他们右侧的人吹了声口哨,遗憾道:“高招啊,下次可得学著点儿。”
这儿多是意有所属的小青年们,虽是互相调侃来去,身旁伴著爱人,侃人的与被侃的各自都开心。
可她跟宇文玨......如玉有几分不自在。
宇文玨倒是十分从容,如玉坐到了罩衫一侧,他便坐到中间,将提篮搁在另外一侧。
“如玉,用些小点吧。”
宇文玨迅速地从篮里端了几盘点心出来,有一截巾角露了出来,他迅速地把它压回去,又迅速地掩上提蓝。
如玉一看,一盘八宝蒸糕,一盘核桃酪与红枣青团。
滋味不知,但还像模像样。
这几样小点,比起桂花糯米糕,还真是她从前爱吃的。
“这是我晨起准备的,原来做个糕如此费劲儿,差点要来不及带出来。”宇文玨语带怀念道:“那时第一次正式相约出游,你也是做了好些糕点来,我还记得那糕的味。”
他这一说,勾起如玉的记忆。“可惜卖相颇好,并不如何好吃。为难你一边忍耐著吃一边搜肠刮肚地恭维了。想来相爷总是能面不改色地说著违心的话。”那时她情窦初开,想讨喜欢的人欢喜,特意找来酒楼大厨指点,出游前一日忙到大半夜,清晨又爬起来继续忙活,等蒸出满意的糕时已经快到了约好的时间,来不及梳出满意的妆容,在马车上都要急掉泪了,把晚画给吓得。
“那是肺腑之言。喜欢的人亲手准备的,都是人间美味。”宇文玨道:“用看看吧。”
他们绕了大半个镜湖,早膳早消食得差不多了,如玉此时确有几分饿,便挨个捻了一个起来尝,那味儿竟还不赖。比她初次做的差强人意的那些好上不少。
宇文玨静静地看她吃,嘴上噙著一抹笑,彷佛看人冷脸看得很愉快似的。
如玉吃完,两人又在草地上坐了许久,直到日光从头顶直直洒落,影子完全缩到了脚下,宇文玨这才收拾著起身。
“这么碰巧,居然午时了。”他扬著一张笑脸:“虽然今日并非三生湖,不过许个愿也没差罢。”他从篮里摸出个小莲花糕。
哪儿碰巧了,他们枯坐了那许久,分明是特意等到午时的。
如玉看著他低头虔诚不知许了什么愿,而后将莲花糕抛入了湖中。
“我一直都想同你来这儿再许一次愿。”宇文玨笑笑。“我曾经在这儿,这个位置上,两次看见你与苏珩在对面。”
如玉不语。
出了镜湖,宇文玨又拐入了戏棚子。
“如玉,我也一直都很想和你一块听听戏。”他又笑:“戏棚子正午才开,午后才唱戏,下午便歇了。当年我又刚升为户部侍郎,整日忙得陀螺打转,旬假也总是脱不开身,你屡次邀我看戏我都失约,还为此起了口角呢。之后的几十年回想起来,一直都很遗憾。”
那时她无法理解他为何连一个下午都抽不开来,他也不解她为何无法体恤他的忙碌,他们起了第一次口角。
如玉安静地看戏。
看完了戏,她回过神,见宇文玨含情脉脉地凝视著自己,问道:“戏曲如何?”
这是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,破镜重圆的故事。
如玉不回应他,只道:“九个时辰。”
然后他们上了市集。
市集上满布著各色各样的摊子,有卖香囊香袋、脂粉香膏的,也有南北杂货、土产、各地特色吃食,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。如玉意兴阑珊,倒是宇文玨兴致颇高。
“如玉,你可有要采买些什么?”宇文玨在一处织绣摊子前停了下来。
这织绣挺特别,绣线不是特别好,但七彩艳丽,款式新奇别致,是回纥那儿的图样,摊子上各式各样的织绣,有防尘的罩子,有灯台织绣罩子,暖水壶罩子,镜罩,也有小钱袋,小荷包与大布包,全是姑娘家喜爱的,摊子四周围了不少小娘子。
如玉神色复杂地看了小摊一眼,摇了摇头。
以前,她也同他上过热闹的集市,这些摊子卖的东西虽然不是挺好,但胜在稀奇新鲜,如玉鲜少见到五彩斑斓的织绣,便在一个相似的摊子停了下来,她看哪个都好,兴高采烈地买了一堆下来。摊子十足诚意,赠了两个织绣大布包给她装东西。那两个大布包塞得饱满,十分大一个,如玉拿了一个,想让宇文玨帮忙拎一个,但他东推西推百般不情愿,那布包美则美矣,却是艳丽的粉色,十分女气,一眼即知是小娘子的东西。
宇文玨觉得有损颜面,不愿拎布包,如玉最终自己拎著两个大包去集市□□给等在那边的晚画,同宇文玨呕了好几天的气。
宇文玨道:“我记得你挺喜爱彩绣,既然来了,不如看看罢?”他拍了拍肩道:“我如今臂膀结实,不论你买多少都拎得下。”
如玉扫了他一眼。
算了,爱拎便拎。她不怀好意地挑了几个桃花粉与海棠红的女提大布包,还顺了临摊捂肚子的暖水壶,直接选了个暖水壶织绣套子套上,一并丢给宇文玨。
宇文玨倒是面不改色,只看了看如玉一脸解气的模样淡淡笑了笑。
出了市集,时辰也差不多到了。
如玉在市集外头顾了辆马车,坚拒宇文玨要送她回侯府的提议。
“如玉,有你相陪,今天一天我很欢喜。”宇文玨两眼弯弯,温声道:“也很期待明日。”
如玉垂下眼,道:“八个时辰。”
“如玉。”宇文玨叹息一声:“明日见。”
隔日,宇文玨约她在京城外大街碰面。
他们先去了街尾的馄饨铺子。
颜凛不爱馄饨与饺子,颜府便先少出现面皮类的吃食,如玉却意外地喜欢,跟著宇文玨吃了一次馄饨后,三不五时便会相偕溜来打牙祭。
宇文玨给如玉与自己都点了虾肉馄饨。
如玉奇怪道:“相爷吃虾不会犯喘?”
他们每回来吃馄饨,如玉偏爱虾肉大馄饨,而宇文玨始终都点菜肉小馄饨。
“不会。”宇文玨笑笑。“我也一直很想同你一起吃碗大虾馄饨......当年我虽是户部侍郎,其实一穷二白,被谢璃管控著俸碌,要不是私下偷偷仿画寄卖,怕与你出游都付不出银子。当时舍不得花钱在自己的吃食上,脸皮还薄不好意思同你讨一颗尝尝,一直都很好奇大虾馄饨是何口感......”
“当时可真没瞧出来你拮据。”
“少年时期一直很穷困,后来当了官也未见多好,宇文家旁支太多,全靠著祖产与我一人的俸碌撑著。”宇文玨道:“只是在心仪的人面前,如何也拉不下自尊,打肿了脸也要强撑著。其实每回相约出来,我回去都要通宵仿字画,不然维持不下去......不过即使是那样,也是甘之如饴的,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愉悦。”
如玉睨了他一眼:“你当时那样穷,还上我家议亲?”
“那时宇文渠刚中了举,我又搭上了七、八皇子的线,觉得晋升有望,”宇文玨温声道:“绝不是要你同我一起过苦日子。”
如玉扯了扯嘴角。“可不是哪,只有我一人过了苦日子,你逍遥快活得很。”
宇文玨低头。
他吃完了馄饨,道:“的确是很鲜。”
如玉道:“宇文玨,既然你也曾经穷困,当知没钱的苦,那便更该出手助人了,那些成千上百的可怜种药人家,你身居高位权势顶天,帮他们一把反掌折枝,李自在做不到的事,于你而言轻而易举!”
她话一出口,瞬间怔愣住。
她并不是个慈悲为怀,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。她不行恶,不害人,路遇不平之事也会顺手相帮,心肠不坏,却也不是个主动热心的性子,有人在行善,她会搭把手,但不会自己去发起善行。
如今却如此对人说教,如玉自己都诧异到了。
宇文玨也是一怔,然后道:“柳随那些人我本就打算严加清查,就算李自在不来,我也是要清算他们的。”
“那你还提出条件?十二时辰?”
“我并非真想以此作为交换。”宇文玨一噎。“不过想为难一下李自在--”
“那为何我如今坐在你面前?”
“你主动找来,答应了陪我。”他苦笑,“这是我想了多少年的事,做梦都想,又如何能抗拒得了......”
如玉不语。
他们吃完了馄饨,沿街散步消食,不久来到了街口。
宇文玨在街口停了下来。“还有这儿。那时候你扑出去保护孩子,没能抢在你前头护著你,让你受了伤,我也一直很愧疚。”
“当时我......”他略略有点儿尴尬道:“被一颗地薯绊倒了。”
“无碍,反正也只是些皮肉伤。并不要紧。”如玉道:“比不得在相府受的那些......”
她忽然道:“即使再努力忘记,但看见你,我就避免不了的想起那些年......宇文玨,很多事再也回不去了。我们都知道彼此经历了什么,也再当不回当初那对无忧的小儿女了。知道么,我前些日子,在宫里,要陆无双跪著给我磕头,我居高临下地看著她跪在我身下,狼狈疯狂的模样,心里竟闪过无比的快意,直想一辈子就这么狠踩著她。那一刻内心的阴暗扭曲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......回不去了,谁都回不去了。你若真在意我,还想著我好,便彻底放过我罢,你忘不了相识时的美好,正如我忘不了那些年的痛苦。”
“如玉......”宇文玨递上帕子。“别哭。是我不好。”
如玉摸了摸自己的脸。一片湿意。
宇文玨站在街口,看著川流不息的车马与人流,低声道:“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同你去,想去京畿看金黄之丘,去醉仙楼喝茶,去泗水放灯......如玉,再陪我去一个地方罢。这十二个时辰便不作数了。”
如玉看著他,眼前一片模糊。
宇文玨唤来了叶九,驱车往京畿而去。
如玉看著马车远离了繁华热闹的市井,绕经护国寺,在山间小径穿梭,半山杏黄半山枯,马车渐行渐远渐荒凉,远处山峦层叠,雾色深重,不禁开始感到不安。
好在她不安没多久,叶九便在一处矮丘山腰停了下来。
贫瘠的黄土,秋风阵阵扬起半空黄沙。
那坡上有一处被人小心地以木栏围了起来,一旁有一个石碑,上头写著黄土坡三字。
而不远处,是一片占地广阔的墓地,整理得相当好,似是哪户名门望族的祖陵。
如玉下了马车,这才看清了那祖陵入口处标著宇文两字。
一阵萧瑟寒风袭来,宇文玨连忙取了件大麾给她披上。
“这是?”
宇文玨出乎如玉意料并未将她带到宇文祖陵那儿,而把她带到了那个黄土坡旁。
宇文玨静静地看著脚前的黄土,“在你走后的许多年里,这是唯一能让我宁静的地方。”
“难不成......”
“前世,我将你的碑立在这里。为了不让人扰了你的安宁,这是我以权谋私最厉害的一次,我将周围的山丘都划入皇室围场预定地,不让任何人动这片土地。”
“我曾在此无数次立誓祈求,愿舍出一切,换得你来世安稳。如玉,你或许不信,我虽亏欠于你,却没有亏欠大雍任何一位百姓。我废寝忘食,疏通凤阳二峻,兴建淮南、浣南大堰,防旱止涝,也自请监军南蛮北羠之战,只望能替你多积累一点福泽......”宇文玨轻叹:“原先是只想著你来世安稳便好了,可人的心总是贪婪的,当我见到鲜活的你出现在我眼前,我控制不住,欣喜若狂,重回到户部侍郎那时,我三日夜没睡,害怕自己闭上眼美梦就碎了。我总觉这是老天感念我一片赤诚,再度给我的机会,好让我与你重新开始......”
“当年我头顶谋反重罪,一片绝望,曾跑出来偷上将军府求你出来见我一面,却遭到驳斥与拒绝。管家说你带了句话给我,要我有多远滚多远,别上门祸及颜家......而后我就在你家门外被捕了,锒铛入狱。”
那时陆家朝他伸出了援手谈了笔交易,他以为陷害他入狱的仅有太子,错把仇人当恩人,直到晋升为相,受命回头清查七皇子时,才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不对。
“数年之后,我回镜湖看见了你与苏珩二人在镜湖边谈笑风生......我不甘,嫉妒,甚至怨恨,更害怕你被他娶走,我当时年轻气盛,冲动又自负,做下了不可挽回的事。如玉,我不是要为我的错误辩解,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境。”
“我从来不知你来找过我。”如玉摇头:“当时父亲将我禁足,你谋反的事我都隔了大半个月才知道。我与苏珩去镜湖,不过是想去三生湖斩断过往的感情......那时都过了几年,而我仍然忘不掉你,夜里时常哭哭醒醒,真是讽刺,宇文玨,我曾经那样喜欢你,好几年都忘怀不了。”
宇文玨忽然大笑。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,才哑声道:“原来如此。是我自作孽......如玉,我不会再逼你,但我会等你。”
他转头看著人,眼里是浓烈的哀伤。“如果你此生都没有再遇见更好的人,或是你已经能放下一切......待到那时,我希望你能,回头看看我。”
又是一阵凛冽寒风扫过,漫天黄沙扬起,滚滚沙尘之中两人伫立无言。
雍京酒楼。
李自在此次彻底昏睡了近两日才醒来。
他一醒来,便见柳茵茵一脸忧虑,抱著女儿一副失了魂的模样。
“唔。”
“喝点水吧。”柳茵茵递了水给他。
“......阿嫂,这是阿宝的杯吧。”
“嗯?”柳茵茵恍然,回过神来赶紧换了瓷杯给他。
“阿嫂,你怎么了?”李自在关切道:“不会是大哥那儿补偿问题不顺罢?”
“啊,不,不是。”柳茵茵欲言又止,“是如玉那。”
“颜姑娘?”李自在一听便来了精神,赶紧坐起来道:“颜姑娘怎么了?”
“你前两日回来那个状态,又昏睡这么久,我与你大哥有些担心,我今日中午便去侯府想寻如玉打探一下状况。”柳茵茵蹙起柳眉,“岂料侯府的人说如玉出去了,连著两天都不在府中。”
“颜姑娘失踪?”
“怕比那还惨。”柳茵茵道:“我回酒楼途中,经过京城外大街的街口,居然见到如玉与相爷在那!两人似有拉扯,如玉满脸的泪......那儿无法停下马车,待我到对街下了马车寻去,却是来不及,只远远见如玉好像被逼上了相府的马车,往城外的方向去了,不知要往哪去......”她焦急道:“她之前过得那样的痛苦,才同我说宁愿死都不想再与相爷有牵扯,怎么就又被相爷给缠上了?”
李自在复述道:“宁愿死都不想再与相爷有牵扯?”
“是哪。”柳茵茵叹息,心疼道:“不知道究竟遭受了什么才说得出这么绝决的话。你别瞧她正常,我认识她那会可是上窜下跳的活泼性子,而今沉闷郁郁寡欢,再不彻底摆脱掉过去的一切,怕都要得心病了--”
碰!
门忽然被人从外大力拍开,阿宝受到惊吓,嚎啕大哭起来。
“茵茵--”
李潇洒急惊风地闯了进来,满面喜色。
“哟,自在。”
“阿宝又被你给弄哭了。”柳茵茵满脸怒色。“我好不容易才哄睡了!”
李潇洒讪讪地接过女儿。“哎呀,爹抱抱,你瞧她胖壮结实,嚎得比猪崽都有力,将来一定是了不得的巾国英雄!”他朝柳茵茵讨好一笑。
柳茵茵简直气不打一处来。“你拿女儿跟猪崽比?你怎么不拿自己跟猪比?啊?”
李潇洒苦著一张脸,喃喃道:“没事没事女人家生完孩子情绪都不好的,少说少错不冒头,多抱孩子多做事......”
“大哥你念经似的说什么?”
李潇洒用嘴型道:“我在背诵婶娘教我的丈夫经呢。”
“你们兄弟俩背后说啥呢!”柳茵茵问:“怎么就回来了,不是说忙得饭都吃不上么?”
“哦对了。”李潇洒转过身来,笑道:“我就是来说这好消息的,那柳随被抓了!不只他,柳家的人连同那些包庇柳家的地方官府,一共百馀人被捕呢!似乎是相爷直接下的指示,不过相爷这两日都未见著人影,也不知上哪儿去了,药农那儿一大堆事等著汇报呢,不过不管了,总归是一大好事,只要那柳随被定罪抄家,自在想接手那些药铺再容易不过了。”
他满脸欢喜地朝弟弟看去,却见李自在一脸呆滞。
李自在喃喃复述:“相爷两日未见人影?”
这么刚好,如玉与宇文玨两日不在,宇文玨就处理了柳随?
只要她陪我一日,十二个时辰。
愿死都不想再与相爷有牵扯。
如玉满脸泪痕,被迫上马车。
相爷两日未见人影。
柳随被抓了。
该不会--
李自在心头狂跳,翻身下床,急急忙忙挥开挡在前头的李潇洒便跑出了酒楼。
他急匆匆来到侯府,那门房早识得他了,善意道:“李二当家,我家小娘子今日一早便出去了,或许傍晚才回来。”
果真不在。“那我便在这儿等她罢。”
“这个,要不给您通报一下,您进府去候著吧?”
“不必,我就在这儿等。”
他想起柳茵茵的话,越来越坐立不安。原来她这么渴切想摆脱掉这一切。
如果她为了他的事答应了宇文玨的条件,而遭受了什么痛苦,他会寝食难安的!
李自在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,一回神发现门房还在一旁望著他。
“怎了?”
“李二当家,这个,”门房比了比他的衣襬。“刚才以为您穿白衫与步履呢。”
李自在朝下一看,只见衣襬只有孤伶伶的单层,阳光下微微透著,显得十分单薄。而他的脚下,反穿著卧房穿的小草履。
要命,一时情急,居然穿著里衣与小草鞋便出门了!
正尴尬著,一辆马车疾驶而来,正正停在了他面前。
如玉风尘仆仆,从马车上下来,便见一名头顶光光的男子倚在自家门旁。她定眼一看,叫道:“李自在?”
“颜姑娘!”李自在激动。
“李自在,你!”如玉也激动。“你怎么穿睡衣便跑出来了?”还没有包头?
“......”
待到李自在进侯府梳洗打理妥当了,这才去中庭寻如玉。
“颜姑娘。”李自在先问道:“你这两日可还好?”
“挺好,就是有些累。”如玉笑道:“我同故人去......游玩了两日。倒是你,好些了么?那柳随之事你便先不要挂心了罢,好好休息,先把身子养好了才好。”
李自在唔了一声,犹豫了下,道:“好挺多了。我昏睡了两日醒来,便听闻那柳随与其他一百馀人都被抓了,似乎是相爷下令办的,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,“不过两日,相爷突然变了态度,这当中--”
“那不是很好么?”如玉一脸欣喜。“许是他忽然善心大发或找到了突破性的证据呢。那柳随之事能顺利解决便太好了,若是处理迅速得当的话,说不得,抄了那些人的家,抄出来的家产足够付上药农们一大部分的赔偿,李家也不用给出钜额补偿啦,补贴一部分便足矣!药农们也真正能讨回公义,来年不再受地方官府所害。”
李自在看著她那笑脸,长长地喟叹了一声。
“颜姑娘,我改变心意了。”
“嗯?”
“你还想著离开雍京么?”李自在轻声道:“如果你还想著摆脱一切,想著离开京城,到南方去寻觅自己的一方天地,并且找不著比在下更适合的人......那么在下愿意助姑娘一臂之力。”
只要她所言的命数为真,不会让他的命数冲撞到她,那么,他願意幫她,提供她一个远走雍京的正当理由。如果她真急迫想逃离,如果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,而非属意于他的话。
横竖他此世本就无意成亲。
李潇洒与柳茵茵不知道,其实不只,不只是他此世克妻无子。
老国师的预言还有一句,并且短命,顶多活到三十。
而他现在,年二十九。
是以连著药铺那些他才如此心急想弄稳妥了,如此李潇洒才会接手。
是夜,皇城。
“禁五?”正雍帝看著来报的人。“朕不是命你去盯紧人么,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?”
“属下从相爷与颜侯爷那儿听闻了一件事。”
“嗯?”正雍帝皱起眉头。“报。” 更多小说请到新小说巴士网newxs84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