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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夜

作者: 桑玠 返回目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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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十四夜


    **


    a国,t市。


    连绵阴雨,伴随着即将到来的寒冬,侵入着城市中每一个人的身体深处。


    边郊的t市墓地,一块独占一小部分环境幽静土地的墓碑旁,正静静地站立着几个撑着伞、身着黑色服饰的人。


    这些人中,祝静是唯一一个没有打伞的人。


    而她身边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子,却正靠在帮她撑着伞的男人怀中,不停地哭泣着。


    “容融,”打伞的男人不断地抚着那女孩子的背,“爸在天堂会好好的,他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身体,不睡觉不吃饭地伤心难过。”


    “容融,你爸这个病,至少没让他再受躺在医院里动不了的痛苦。”同样站在墓碑前的管芯用手背拭了拭泪,“还是早走的好。”


    “易棋,妈……”祝容融哭得更伤心了,“我真的接受不了……”


    祝静从头至尾一直没出过声,也没有丝毫要加入这三个人的对话的意思,她的视线始终像是落在墓碑上,可又像是落在虚空中的一点。


    这时,从不远处,走来了一个打着黑伞的高大男人。


    男人的脚步很快就停在了祝静身边,将伞的大部分都侧向了她。


    其余三人听到了脚步声,立刻同时回过了头来。


    “姐夫。”祝容融擦了擦眼泪,梨花带雨地看向他,“谢谢你帮我们一起处理爸爸的后事。”


    “你是姓……孟对吧?”管芯这时也开口了,“不好意思,年纪大了,记性一直不太好。”


    他莞尔一笑,“叫我方言就行。”


    “昨天才跟静静一起从英国回来,之前也没有事先登门拜访,没有照顾到你们的情绪,希望你们能理解。”孟方言继续维持着他得体又俊逸的笑容。


    “不打紧。”管芯温柔地笑了笑,嘴里却说着毫不温柔的话语,“我可从来没有奢求过祝静能找到你这样的丈夫。”


    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祝静此时淡淡勾了勾嘴角,突然抬手挽住了孟方言的手臂。


    “嗯,我也觉得我实在是很幸运。”


    只见她垂了垂漂亮的眼眸,微微一笑,“我一度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都无法拥有幸福的爱情和婚姻了。”


    “我还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婊|子,”她这时侧过身,摸了摸孟方言的下巴,莞尔一笑,“幸好他不是。”


    此话一出,在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,唯独孟方言,还是温柔地笑着。


    搂着祝容融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几乎是难看到了极点,而祝容融愣了愣,瞬间眼泪掉得更如断了线的珍珠,“……姐姐,你一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原谅我和易棋吗?就算爸爸去世了,就算有了姐夫,你都不能原谅……”


    “祝容融,恩爱戏、孝顺戏,演得差不多就可以了。”


    祝静终于失去所有耐心,抬手挽起垂下来的发丝,冷冷地望着她,“回家对着周易祺一个人哭去吧,我时差还没倒过来,再看你演戏看了一天实在是有点想吐。”
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祝容融漂亮的脸上,五官一下子就有些扭曲。


    “你们对着祝敬国的坟,想哭多久哭多久,不过恕我没时间再奉陪。”她转过身,“接下去我得先去找律师聊遗产,再去陪公司那帮董事玩玩,忙得很。”


    孟方言看着她在雨伞下尖而小的下巴,眼底闪过一丝玩味,很快抬起手臂,搂着她的肩膀,“抱歉,我们先走一步。”


    两人一同往前走了几步,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祝容融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,“祝静,你到底有没有良心?你是人吗?爸爸才刚去世,你满脑子里就只有钱!”


    祝静停下了脚步。


    “良心是什么?能吃?还是一张能无限透支额度的信用卡,可以继续让你买包买首饰买男人?”


    “祝容融,别吠了,你就不怕祝敬国被你吵得从棺材里爬起来吗?”


    …


    等到上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,祝静脱下已经被雨淋湿的外套,随手扔在了车后座。


    t市这季节的天气和伦敦差不多,都是黏黏湿湿的,再加上刚刚的那些人和那场对话,让她从昨晚落地后直到现在没有一刻停止得了内心的烦躁。


    孟方言打开车里的暖气,尾音上扬,“学医的,没有一点耐心可不行。”


    “把你*解剖不需要多少耐心。”她脱了鞋子,盘起腿。


    他眼里敛着笑意,很快发动车辆,从停车场驶向公路。


    车里静静流淌着没有歌词的纯音乐,倒是有缓和情绪的作用,她心里稍微平静了点,不经意地看他一眼。


    他真的和她一起回来了。


    一直以来,她都从不清楚他的工作、他的生活、他的朋友、他的一切,她真的对他一无所知,但是她不明白,为什么每一次,这个人都愿意这样义无反顾地和她一起走向任何一个未知的地方?


    就像刚刚,他再次大方地让她利用自己,去面对那些所谓的“家人”,承受那些根本和他完全无关的人情世故、沼泽泥潭。


    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?付出一切,只为了参与她的生活。


    “在想我?”


    车辆稳稳转过一个弯,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

    她没有否认。


    前方红灯,孟方言缓缓停下车,然后侧过头,轻轻朝她眨了眨眼睛。


    “你在脑子里怎么想都行,任何姿势都行,我不介意。”


    她看着他的眼睛沉吟片刻,轻轻笑了。


    孟方言微微一怔。


    不是虚伪的笑,不是嘲讽的笑,不是盛怒的笑,而是和他相识之后头一次,有些恼怒得无可奈何、却又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

    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笑容。


    那笑容就像是融化的冰川,慢慢渗透进他的皮肤,他的血液,侵入他冰冷的心脏。


    …


    将她送到祝家公司楼下的时候,孟方言没有和她一起上楼,而是在车里等她。


    律师早已在会议室等了她许久,她进去之后放下包,对着律师道,“不用绕圈子。”


    “祝小姐,你的父亲祝敬国在祝家集团中拥有70%的股权,名下有六处房产,他在遗产中是这样进行分配的,”律师推了推眼镜,“房产,一处归他的太太管芯名下,一处归祝容融小姐名下,另外四处归你名下;公司股权中,管芯女士拥有10%的股权,祝容融小姐继承15%的股份,你继承45%的股权。”


    祝静沉默一会,“四处房产,45%股权的归属人,你确定没有念错?”


    律师愣了一愣,“……是的,没有,按照遗嘱,你是大部分遗产的继承人。”


    她深深地簇起眉头。


    过了一会,她放下手里的文件,“也就是说,在公司股权中我拥有45%,其他所有股东手中握有的股权加起来也只有30%。”
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律师连忙点头。


    “好。”


    她从沙发上起身,“那么我就不用再花时间陪他们玩了。”


    送走律师,她一个人静静驻足在会议室的窗户前。


    她做梦都没有想到,祝敬国棺材下的这份遗产,竟然会是这种局面。


    这么多年做过无数将她打入地狱的事、像是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,却对祝容融百般纵容宠溺的她的父亲,竟然让她、而不是祝容融继承了压倒性的遗产。


    她不需要再费尽口舌和那些野心勃勃的老家伙为了公司的股权争执,可是她知道,那对贪得无厌的母女将会发了疯一般地纠缠她。


    这是祝敬国给她留下的烂摊子。


    为什么,他到死了都还不肯放过她?


    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迷蒙了窗户外的整个城市,她在这个城市出生、长大,这里有着和伦敦异曲同工的美丽,却独一无二地记录着她少年时代的回忆。


    她从不愿意回想起的,全部回忆。


    走出大楼,她没有朝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的车走去,而是一个人沿着街道走向了一个相反的方向。


    步行了大约十分钟,她来到了一个街心公园。


    二十年了,这里还是没有发生一点变化,一草一木,栏杆,喷水池,一切都在被雨水冲刷后而变得更加清晰。


    很快,雨水彻底淋湿了她的头发、衣服,她站在喷水池旁,然后慢慢蹲了下来。


    小时候,她三岁的时候,祝敬国和她的生母还没有离婚的时候,他们经常会在周末的下午带她到这边来玩,祝敬国和她玩“飞飞高”,生母把她抱到喷水池边坐着,给她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,她的笑声经常回荡在公园的上空,她永远都忘记不了祝敬国和她生母看着她的温柔和疼爱。


    她五岁之前和五岁之后的人生,被银河阻隔,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

    她想一辈子记住五岁之后祝敬国对她态度截然的转变,对她的残忍,对她的抛弃,她甚至想将红酒泼在祝敬国的墓碑上,想将他留给自己的遗产从银行提取出来,将那些纸币一张一张撕成粉碎。


    可是太可笑不过的是,她还是依然记得住他曾对她短暂的好,并用这短暂的好,在今后的十几年里不断地心软、伤害自己。


    甚至,她还想用她一辈子的时间来成为一个脑神经科医生,想着今后他老了,她可以照顾他。


   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再也感觉不到雨水滚落在皮肤上的冰凉刺骨。


    慢慢转过头,她看见孟方言撑着那把黑色的伞,安静地蹲在她身后。


    “祝静,”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,“我没有父母,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,我没有体会过一分他们对我的好,也没有体会过一分他们对我的不好。”


    “你有这些痛苦、悲伤和快乐,你品尝到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和感情是因为你曾经历体验过,而比起我这种连体验的资格都没有的人,你是不是更幸运一点呢?”


    她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眸,在这一刻他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些她从未看到过的东西。


    不是漂浮的,而是货真价实存在的东西。


    淅淅沥沥的雨中,祝静伸出一只冰凉的手,轻轻放在他英俊的脸庞上,“你说,祝敬国是不是想用这取之不尽的遗产来让我一辈子,直到死了都忘记不了他这个父亲?”


    “如果这真的是因为他觉得愧欠我,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对我有过一点点真正的爱?”


    她的声音从未那么轻,她的态度从未那么卑微,她从未那么不确定地看着他,向他求助一件事。


    他看着她浮在眼眶上薄薄的、却始终没有掉落下来的热泪,再次想到那一晚她在自己怀中痛彻心扉的哭泣。


    他从第一眼,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,就想要伸出手抱住她。


    良久,他伸出手,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,告诉她,“是。”


    她的眼眶边慢慢地滑落下了一滴眼泪。


    “那我原谅他。” 更多小说请到新小说巴士网newxs84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