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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生离死别

作者: 大山大河 返回目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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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无边沼泽,放眼尽是人高的水草。草间一条古道延伸至天际,道边是密密麻麻的水潭。


    天空黑云滚滚,看不到半点正午应有的阳光。一阵寒风吹过,古道上的两个矮小身影微微抖了抖。


    这是两个少年,约莫十四五岁。


    右首少年较为壮实,浓眉大眼,一身黑旧短衫满是血污,齐肩的黑发随风乱舞。他的腰间挂了一把柴刀,背上还背着个丫头。


    丫头小脸通红,约莫十一二岁,头枕少年后背,已然睡熟。


    左首少年个头稍小,面白目秀,俊俏异常。一身乳白色绸衫典雅舒适,一头柔顺的头发被一支白玉簪子紧紧束起,在这狂风中依然不见散乱。他走起路来也是平稳中正,不偏不倚。


    黑衫少年名叫何为,是迤逦村樵户何望远的儿子。此刻的他踏着沉重的步伐,不禁再次想起了五日前的遭遇。


    那是初六。何为一早便拿了柴刀和绳索随父亲上神指峰砍柴。


    神指峰是洛神山脉的主峰之一,此峰土厚林密,唯有峰顶山崖石多树少,名曰指头崖。指头崖陡峭难攀,但其上山间奇珍颇多。父子二人今日寻找的清香木便是其中一种,是富贵人家和名寺古刹制香的上等原料。


    父子二人爬至石崖脚下便分头去找清香木。


    何为刚拐过一块大石便摸出怀里的馍馍痛快大嚼。几口下肚后仍觉不爽,把腰间葫芦里的水也喝了个精光。


    回味着前日在闻道家里偷来的美酒,何为默默念了句“那酒真他娘的好喝,就是瓶子太小了点!”


    少年意犹未尽地四处打量,远远便看到崖顶有一株老树,翠绿的叶子间偶尔露出点点红光,在清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。


    “这老树结果了?还熟了?”这棵老树打他记事起就长在这崖顶上,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它开花,更别说结果。


    山中清苦,点心糖果是万万见不到的。所以每次上山何为都要想法子找点吃的回去逗逗妹妹。


    这山崖太陡,何为爬了一截便难以为继,只得掏出腰间绳索,学父亲在绳头栓了根木棍使劲往那老树扔去。


    终于气喘吁吁爬到了树上,何为迫不及待地摘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实往嘴里塞。“汁多肉嫩、又酸又甜,不知这是什么果,味道还真不赖”。


    正吃得开心,四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,原本和谐的鸟叫蝉鸣已尽数消失。


    何为察觉有异,仔细看了看四周,发现原本随风而动的树叶竟然也是纹丝不动。他张口想喊父亲,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半点声音。想缩身下树却发现周身已难以动弹。从未有过的恐惧压上心头,少年趴在树干上,张着大嘴。


    忽然,少年双眼大睁,本已张大了的嘴巴似乎又大了几分。


    只见一只遮天蔽地的大手凭空伸出,一把伸向脚下的指头崖,两根粗大的手指匆匆捏了捏指头崖便快速缩回了天际。


    这只巨手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和普通人手别无二致,唯一的区别就是极大极美。


    何为趴在崖顶树上,分明听到了一阵山崖撕裂的声音,恍惚间已是昏了过去。


    也不知睡了多久,何为醒来便看见整个指头崖已布满了裂缝,大大小小横竖交错。顺着树根处的一条裂缝看去,他的目光停住了。那儿的裂缝足以容下一个人,而里面确实也躺着一个人。


    那人穿着粗布短衫,灰暗的衣裤和山崖的颜色融为一体,让人难以察觉。但那睁大的双眼却异常显目,看了一眼就无法忘怀。


    何望远,这个迤逦村最好的樵夫,这个虽没出过远门却带着儿子跑遍了千山万水的父亲,他就那样静静的躺在裂缝中,睁大的双眼充斥着无尽的悲伤和不舍。


    何为静静地看着裂缝中的人,裂缝中的人似乎也在静静地看着他,一个在树上,一个在坑里,一大一小就那么望着。


    “爹”,少年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沙哑过,沙哑到自己都不认识。


    没动静,少年没有再喊,准备爬下树。但手脚抖得厉害,他只能胡乱地往下窜。不听话的手脚还是窜过了头,少年瞬间从树上直坠崖底。


    还没来得及回神,只觉腰间一痛,整个人便狠狠地往崖壁撞去,撞得浑身疼痛难耐。原来是攀崖时一头拴在腰间一头套在树上的绳索救了自己一命。


    忍痛爬到父亲身边,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,少年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。他没有哭喊,只呆呆地抱着父亲。


    年少的何为一时只知道悲伤却来不及明白这其实已是父子间的死别。


    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了悲痛中的何为,睁眼便看见整个洛神山脉如同水波一样上下翻滚。接着自己所在的神指峰突然崩裂开来,少年再次坠下山崖。


    他猛然望向父亲,父亲正和他一起往下坠,他只能努力伸手向父亲抓去。腰间再次传来剧痛,何为再次被腰间绳索救下了,但父亲却直直落了下去。


    “爹……”,少年悲声哭喊。可转眼身下便只剩下万丈悬崖和无尽的烟尘,哪里还有父亲的身影。


    哭了半晌,何为反身回望。只见一根巨大的石柱擎天而立,那棵老树横挂在石柱顶部,密密麻麻的根须包满了柱顶,而他就这样挂在了半空。


    原来整个神指峰已被那只巨手给剥了皮,那一捏使得山峰表面的泥土树木尽数下落,露出了内里的这根参天石柱。


    惊魂未定的何为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奇景。这石柱坑坑洼洼,质地如同普通山崖,粗细则如自家院子。如果他能看到背面,会发现石柱顶部有一块巨大光滑的石板。石板形作长方,中部微微凸起,像极了一块指甲。


    何为拿起了手中布匹,上面写满了字。这是刚才抓向父亲时从父亲怀里扯出来的。


    定睛望去,上面的字他都还识得,曰:观棋柯烂,伐木丁丁,云边谷口徐行。卖薪沽酒,狂笑自陶情。苍径秋高,对月枕松根,一觉天明。认旧林,登崖过岭,持斧断枯藤。收来成一担,行歌市上,易米三升。更无些子争竞,时价平平。不会机谋巧算,没荣辱,恬淡延生。相逢处,非佛即道,静坐对弈。宇过宙迁,佛道化神,留此一指叩问苍天。


    何为看得似懂非懂。见此物似布非布、似纸非纸,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。他无处理会,只能一把塞入怀中。


    “这老树随时会掉下去,我得赶紧回到地面。”


    何为看了看大树的根须枝干,又看了看草绳。“还算结实,只要能贴近石柱,当可沿着石柱往下爬”。


    “这里起码有一丈,只能荡过去了”。何为慢慢晃动了下身子,老树也跟着他摇了摇。


    “至少得荡五下,不知这树根能否经得住?”何为打量了下石柱,默默记下了石柱上的几处凹凸之地。接着右手拔出腰间柴刀,咬了咬牙开始缓慢晃动身体。


    摇了几下,他就听到了有节奏的吱吱声,根须上的泥土开始簌簌落下。何为不急不缓地保持着晃动,一尺、两尺、四尺、七尺……。当再一次荡回石柱的时候,大树的根须终于脱落,整棵树落了下来。何为当机立断地用柴刀割断了草绳,身子继续朝着石柱飞去。


    终究差了一点,何为在距离石柱两尺的地方往下坠落。好在身体下落时呈抛物状,加之石柱本身也是上细下粗,在下坠四五米后,何为总算抱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块。


    爬到一个坑洼处休息了片刻,何为开始挑拣石柱的凹凸之处慢慢往下爬。不必说,自然又是一番凶险与苦楚。


    白衣俊俏少年名叫闻道,他们一家三口都是从外地迁居到迤逦村的。他的父母初到此地时闻道还没有出生。当时两人风华正茂且气质非凡,端的是男的气宇轩昂,女的天生丽质。


    金童玉女携手而来不免让山野村民惊为天人。以至于糊涂老叟连唤仙姑、无知村妇忙呼少侠、更有甚者则连喊神仙哥哥神仙姐姐,闹出了不少笑话。


    初六那天,闻道完成早读便在亭子里打坐。这亭子位于村前迤逦河的中央,乃闻智夫妇亲自修建。


    何为的妹妹何依依,也就是何为背上熟睡的丫头则坐在亭子一角,正在一边挑拣蜜饯一边偷看闻道。


    突然,一只遮天大手掠过指头崖,片刻间又缩回了天际。


    何依依只觉眼前一花,闻智和柳月遥夫妇已双双窜入亭中。


    二人的四手同时搭上了闻道的肩膀,同声道:“道儿,快醒醒!”。何依依从未见过平日散漫淡然的柳姨如此紧张,连语气也显得仓惶急迫。


    闻道睁开了双眼,看到父亲神色紧张异常,母亲更是眼眶红润,不解道:“怎么了?”


    闻智肃声道:“道儿,你好好听着,我和你娘多年前惹上了一些麻烦,有一群厉害人物已寻找我们多年,今日恐怕已被他们察觉气息,我们需要立刻远离此地。”


    顿了顿,他又道:“对头太过强大,我们无法带你同往,否则难保不测。望你不要责怪我们,今日的离别恰是为了各自的保全和他日的重聚”。


    闻道还没反应过来,父亲接着又道:“我们离开后,你立刻前往洛城投靠龙威叔叔,我与他有过命的交情。”说着闻智抬手从亭柱上截下一块木板,运指如刀,寥寥数笔画出了一块地图,又在地图下角写了数字。


    做完这些,闻智抖手从河中引出一包物事。柳月瑶亦递来一个布包。闻智将竹板与两个包裹缠手融入一个玉牌,道:“这玉牌你依《连山》第四卷便可打开,包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让外人看见,确认无人时再自行练习。道儿,你的才智胜我十倍,为父相信你定能安然长大,成就一番大作为”。说罢,闻智将玉牌交给闻道便转过身形再不看儿子。


    “道儿,我的孩子。”柳月遥已是痛哭出声,紧紧抱住闻道难以言语。片刻后,她强行止住哭泣,艰难地露出了温柔笑脸,道:“道儿,你不要怕,他们不知道你,你也不要向外人提及我们,千万不要寻找我们,更不要去探究我们恩怨。”说着似乎又要流泪,许是时间不允,很快她又强自微笑道:“道儿,你只要保证自己平安健康就好,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团聚,娘会日日夜夜为你祈福。”


    “遥儿,该走了。”闻智转身道。柳月遥紧紧抱着儿子,仿佛要把儿子融入自身,洒泪道∶“儿子,再会。”说罢,夫妻二人双双飞出草亭,背朝后山,面向儿子,转瞬便消失在了北方。


    何依依自始至终瞧得明白,看着闻道苍白的脸,想到柳姨的神情,不由心里难过,哇的一声哭了起来。


    闻道一脸呆滞,拿着玉牌坐在草墩上一动不动。


    半晌,他起身朝家中走去,走了几步,回头朝泪眼婆娑的何依依道∶“依依,我回家收点东西就要走了,你也回去吧,蜜饯厨屋坛子里还有很多,其他东西你喜欢什么也拿走便是。麻烦转告邻里,就说我们一家寻亲去了。”说罢朝何依依深深一揖,也许更是对生他养他的迤逦村和相处了十余年的父老乡亲作别。


    闻道渐渐远去,腰没有弯,背没有驼,和平日一样不急不缓、中正平和。可何依依看在眼里却莫名想哭。


    何依依呆坐了一阵,忽见河面出现奇异波纹,接着亭子剧烈摇晃,竟不断升离水面。


    何依依紧紧抱住亭柱,发现自己身在半空。往下一望,只见河面浮着一只巨大的乌龟,也不知这河水是怎么藏下如此巨大的一只乌龟。


    四根粗壮的柱子从龟背上竖起,支撑着这个亭子。原来这亭子是建在龟背上的。


    大乌龟巨口一张便将闻道从二楼窗口直接吸到了亭中。


    没等一脸骇然的闻道回过神来,大乌龟已开始顺着迤逦河往下游游去。与其说游,不如说飘。这奇异的巨龟不见四肢游动,就那么在水面滑行,速度却是瞬息十里,转眼已出了迤逦村。


    巨龟消失之际,迤逦村后山巍峨高大的神指峰开始坍塌。整座山峰从外往内滑落,无数巨石土木瞬间淹没了村庄。天地间顿时只听得到隆隆巨响,只见得到无边烟尘。


    天上风急云滚,一派末日景象。一团金光缓缓而现,随后往北而去,依稀便是闻智夫妇逃遁的方向。 更多小说请到新小说巴士网newxs84.com